写给我亲爱的双脚
MyFeet
文◎朴果树
千里之行，始于脚下。
与我高昂而有些小聪明的头颅相比，我的一双低调而吃苦耐劳的脚，穿鞋不费底料帮料的39码的脚，带着我已经在地球上走了五十多个春秋了。
虽然去的地方不多不大也不远，去过县城、市区和省城，去过延安、九寨、云南和甘南……最引以为豪的是带我去过伟大祖国的首都——北京。那年盛夏，虽然天气酷热难耐，但因为是去儿时都一直向往的北京，我的脚像我的心脏一样很是兴奋，兴致很高，一点儿都不觉得累。它带我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、留影，带我去故宫参观，带我去逛长安街、溜王府井，带我去登上高高的万里长城……让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心中悬了多年的石头落了地，想：到了长城，去过北京，此生了无遗憾矣。
但不曾想当我风光一圈回来以后，我的脚却起了大泡，三天三夜，疼痛难忍，无法挪步，呆在家了哪儿也去不了。我这才突然意识到，我的脚此行真为我受苦了，只可惜它不会说话，不会抱怨和提意见。我的头脑要叫它走，它“不得不从”啊！也正是从那时起，我注意到了我脚的重要，注意到对我脚的保养，并提高了它的福利待遇。我给它买了绵软厚实的纯棉袜、擦脚巾，买了锃亮的“强人牌”指甲剪，甚至还买了曾志伟做广告的家里有史以来最昂贵的电热按摩足浴盆，让它天天晚上能够舒舒服服地“洗个热水澡”后再上床休息。
我的脚似乎很有灵性，很是知恩图报，它走起路来更轻快，更麻利，更掷地有声、坚定有力了。
除了带我去远方旅游，在平常日子里，它比以往更是对我殷勤有加，它每天带我走路上班——它说开汽车不安全，骑电动车和摩托车久了容易得关节炎，唯走路最好，既安全又利于身体健康，还可以边走路边观赏风景，又可以多呼吸些新鲜空气。更让我感动的是，自从那年冬天生了一场大医院回来之后，它不论天晴下雨、寒来暑往，每天晚饭后总是带我去汉江河堤走路，帮助我消化食物、活动筋骨、强健身体并顺便欣赏一江两岸的春花秋月、夏风冬雪。同事问，你怎么变得年轻了有朝气了？我答，那是我脚的功劳啊！大家不解，什么……脚？难道不是鸡鸭鱼肉、好烟好酒以及各种滋补佳品和化妆用品？！
是啊，作为人，能用双脚健康的、直立的行走，实在是一件幸事。咱们的祖先，就是靠双脚，走出洞穴，走出半坡，走向周秦汉唐，走向现代文明的。假如丧失了行走能力，天地就会越来越小，眼界就会越来越窄。
这不，又一个寒冬来临了，我正准备在网上给我的脚买一双过冬的棉皮鞋。时代真是好，物质极大丰富。无论实体店里，还是购物网站，适合我脚穿的鞋子也太多了，挑得我眼花缭乱，六神无主，三两天都没搞定。
不觉想起小时候，我的一双可怜的脚，与同时代那无数双瘦弱和苦难的脚，可是受尽了贫穷匮乏岁月的浸泡和煎熬啊！
小时候，我的脚有“三怕”：
一是怕开运动会。老师要求穿城里干部职工孩子才有的什么“回力牌”白球鞋，可家里除了母亲缝制的蓝黑色千层底布鞋和一双破烂的绿色黄胶鞋，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穿的鞋了，常因此不能参加开、闭幕式，只能自卑地当观众；二是怕到同学家。特别是怕到城里的同学家，看人家都穿着漂亮的或者完好的鞋子，有一两个爸爸在县委当干部的同学还穿着不合脚但乌黑发亮的“上海牌”“天津牌”黑皮鞋，而自己却穿着补了疤或破旧的布鞋，那个尴尬啊……就不用说了；第三就是最怕冬天了。——冬天是老天爷对天下穷苦人的惩罚，哪个缺衣又少食、衾被冷似铁的穷人不怕冬天呢？哪个穷孩子的一双肉长的脚不害怕寒凉的风霜雪雨呢？
童年时代，因为肚子经常吃不饱，身上穿的少、穿的薄，学校的教室又千疮百孔，不蔽风雨，加上鞋子单薄破旧，我的一双恓惶的脚年年冬天都要被冻成“透明的红萝卜”，红肿，化脓，甚至破裂，溃烂，又疼又痒。没办法，母亲只有天天晚上给我抹冻疮膏，给我烧热水烫脚……但还是年年被冻烂。记得在勉一中上初三那年，家里忙着修房子，经济格外紧张，父母又无暇照顾，我穿着一双破棉鞋上学，那年雪特别大，地格外湿，脚格外冻，我左脚的两个小指头竟然被冻破了，无法走路上学，只好给老师请假说“感冒了”，在低矮的老房子里一边自己看书学习，一边用被子捂，用药膏涂，用热水烫，两个礼拜后才好。也算争气，我的脚关键时刻不退缩，危难之处显身手，坚持带我从冬走到春，从春走到夏，走到第二年中考的考场，让我正常发挥，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汉中师范学校，助我跳出了“龙（农）门”。
我村同龄人、跛脚的王三娃，就很遗憾，一辈子都没能走出过我们那小小朴树营村。
经历岁月考验，我与我的脚患难见真情。虽然它现在看上去有些暗淡、清瘦，且还带着童年时代留下的紫色冻伤疤痕，但我每每在夜深人静给它“洗完澡”面对着红润的冒着热气的它时，总是被它苦难而光荣的历史感动得要哭出声来，我亲切而温柔地抚摸着它，心里对自己说你可要好好待它啊，你好好待它，才算是有良心；你好好待它，它就会带你走入更加广阔、灿烂和幸福的人生。
Myfeet
我的脚啊，虽然在我身体大厦的最底层，但它支撑着我匀称的四肢、结实的躯干、爱面子的脸，还有高高在上的头颅，使我能够站起来，走起来，跑起来，使我能生龙活虎，活动自如，使我能东奔西跑，经营事业，呵护爱情，使我能说走就走，周游世界，阅尽天下风景，经历丰富人生……试想，假如我的脚出了问题，我必将被困斗室，寸步难行，我不能完成我头脑里幻想的天大的或细小的事，我的身体必将受限，我的人生必将受阻，不会走出多高多远，不会走出多姿多彩，我的整个人生必将大打折扣，黯然无光，甚至崩溃、瘫痪。
我的脚，早先一直39码，现在瘦了，38码的鞋子也能穿。这码子在男人中算是小了，但难能可贵的是，我这脚虽然越老越清瘦，但从来不逾矩，也不犯糊涂。半生中有几回，因我一时心野心大，脑子犯浑，差点儿为金钱、权利和美色所诱，走入岔路邪路之时，幸亏了我的脚，于淡淡月光下及时止步，理性掉头，才使我幸免遇难，保住节操，继续平凡而稳妥地行走在大地上。
感谢你，我的脚；辛苦了，我的脚。我要好好爱护你，比我的头脸、比我的眼睛还要更加爱护你——因为只有你完好了，才能够使我像天下所有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挺立起来，才能够帮助我成就完美而有尊严有高度的人生。
最后，让我谨把几句即兴的不成诗的诗献给我低调朴实、忠诚厚道而其貌不扬的双脚吧：
虽然，你处境最低，但没有你的低调，就没有我头颅的崇高与庄严；
虽然，你走了好多路，但你只信仰“行动是金”，一句话也不说；
虽然，你也走过弯路，但那都不是你的错；
虽然，你出生或许卑微贫寒，但你总历经艰险、任劳任怨，直到把自己磨出一身老茧，甚至起泡开裂流血流汗，也要把主人带到他想要去的任何地方。
哪怕——那是高高的喜马拉雅之巅！
作者简介
朴果树，原名袁晓宏，陕西勉县人。作品散见于《西安晚报》《黄河文学》《西北作家》《文学陕军》等报刊、杂志和网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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