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日饭后散步,忽然想去买一份报纸,最好能见到自己喜欢的《周末画报》,走了几公里,却不见一家报刊摊。倒是路过一街头阅报栏,就驻足“浏览”,用时约十秒。顺便也等候,等其他阅报人。树荫下,我戴着蓝牙耳机,听手机里的“课”,所以,闲得住。近十分钟,终于有一个老者,弓背眯眼浏览了一下,用时约十秒,走了。我又站了几分钟,却再未见人“驻足”。
虽然发达国家的报纸至今依然还是纸的,前年去香港,酒店房间里也每天必会有一叠厚厚的报纸挂在门口,而“机关单位”里也总有几种本地报纸占据办公桌或报架,但不可遏制地,报纸终归气息奄奄,新闻被网络抢了鲜,时评也无醒世名言喻世明言,副刊上的文章除了有几只熟人的名字外,也没了年轻时对文学意蕴文艺腔调寻章摘句的有滋有味,要说报纸已经“淡出了生活”也成立,至少,淡出了我的生活。
不过,报纸依旧是个好东西。
在往日,报纸的功能除了报道时事传播知识登载诗文发布广告之外,还可以有生活“日常”的功能,比如练毛笔字,比如糊墙,比如包油条大饼包猪头肉之类食物,比如累了想就地坐下,有张报纸就可以垫一垫屁股,比如恰遇细雨婆娑,展开张报纸顶在头上,短程里当成雨披,用完即丢,还比如包书皮,比如铺柜子底抽屉底。
小时候,过年过节除了掸尘大扫除,还要用新报纸糊墙。那些旧板壁树筋暴起、板缝增大,陈腐气息会浓郁起来,冷风也就会从缝间刺入,所以,糊上报纸,就又有翻新感又有保暖效果,这几乎是每年春节前会干的乐事。而报纸上的图文虽然烂熟了,也比白墙一堵要好。有一次,兄弟仨从墙上的报纸里看到一行字:“从沙皇阿列克萨米哈伊洛维奇到尼古拉”,就觉得有趣,大家比赛着谁更快将之读完,天天发了神经一样比赛,几十年过去了,至今饶起舌来依然着魔似地顺溜。
前几年去奉化一家书店,其阅读室的墙壁上,竟然也粘着几十年前的旧报纸,不过,这可不是我们小时候的过年日常,而是上档次有文化的创意“墙纸”了。
同样是小时候,很多小店和电影场外的摊贩,常用报纸和旧课本包瓜子之类零食散口,至今想来,甚觉不卫生。后来学写小说,会突然植入幻想,譬如那些充满了高亢论调的报纸和充满了洗脑功能的课文,若是字迹游动起来,变成了虫子,被吃进肚子,一定会找寻它们的去处,最终会去哪里?脑子。它们会顺着肠胃迅速地爬进脑子里,蚕食着我们正常的价值观和知识获得。在脑子里与常识和正向的价值观打架,直到占领脑子的高地,唯有新的知识和残存的正常理念在坚守。
于是自己秒变卡夫卡,或者契诃夫。
真正意识到报纸“淡出”我的生活,是在我开练“书法”后。
从前喜欢剪报,就收藏了一些自认为有价值的各种报名的报纸。后来资讯过气,很多文章也随着时间流变失去了应有的鲜活和凝重,除了特别心仪的会将之剪下和拍照留档,其他就成了印了字的纸。于是,颜柳欧褚苏黄米蔡,就在其上发飙了。
当家中几乎所有报纸都被我泼墨后,只得翻箱倒柜,发现两叠报纸,边沿已经染黄,一叠是千禧年一月一日的本地晚报,一叠是二十一世纪元年首日的本地日报,为何收藏?原来,头版头条和副刊头条上发表有我的两首诗歌。还有一堆,是中国作协寄来的《文艺报》,暂时不好意思涂抹,就放过一马,笔下收心、墨不留情吧。
也许,当一个物件经过半个世纪或一个世纪的时间沉淀,旧物变成了老物,老物变成了文物,那些“不待见”的东西就会突然昂首挺胸地叫嚷起它们的价值来,甚至当年的垃圾都会傲娇起来,比如八十年前的一只香烟盒火柴盒之类,更不用说民国时期的报纸,三十年代的杂志,有人甚至在晒文革时期的结婚证啦,日用品成了文物后再去“日用”那简直暴殄天物。它们因为老了,反倒回归出其有意味的文化本色了。
这又是一种有趣的象征。但这象征意味未必可以延伸至“人老了”这一现象,因为,很多人老了,不仅仅成了垃圾,更是有了毒,愚昧反智冥顽不化,老而不死是为贼了。
我想,我要是老了,或者也是垃圾,但不可以变成老毒物,至少,变成一张旧报纸,包不得油条大饼和瓜子,也能给喜欢练字的往上泼洒曹素功、胡开文或者一得阁,那也算为老之一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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